那还是25年前,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将亚丁带到巴黎。
因为翻译波德莱尔的名作《巴黎的忧郁》,他获得了法国政府颁发的青年翻译家奖,在当时,能获国际奖的中国人寥寥无几,兴奋的亚丁飞到了巴黎,等待他的,是整整5万法郎的奖金。
那时,“万元户”刚冒头,甚至还受到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到了法国,亚丁傻了,当时法国政府为防止富人抽逃资金,规定银行不能向境外大额汇款。这意味着,亚丁必须在巴黎把这笔钱花掉才能走!
巴黎的物价太高了,房租每月1800,自己买菜做饭,又得3000多。有几个月,知道钱快花完了,亚丁连银行寄来的账单都不敢看,直接扔到垃圾桶里,为了生计,亚丁还打点小工,这样坚持了1年。
这一年该干点什么呢?开始想找工作,一所大学挺认可他,可亚丁一看有20多人在竞争,很多人已申请数次,他不忍心了,想:我被录用了,这不等于砸了别人的饭碗吗?于是,他把简历又要了回来。上世纪80年代的国人,大都如此憨直。
不工作,干脆写小说。
亚丁在国内写过小说,获过奖,既然从事翻译,又在法国,干脆就用法文写。这对亚丁是一个挑战,毕竟不是母语,所以他想了个最简单的办法:写自己童年,小孩语言简单,就算不规范,读者也能原谅。
一个来自大陆的中国人要写法文小说,消息迅速传开了,当时中国刚刚改革开放,对于巴黎的出版商来说,他们几十年也没见过中国人了,感到异常好奇。
出版商找到亚丁,说你先写一章吧,如果好,我们就预支稿费。亚丁交稿后,出版商说,写得不错,但不知道后面是不是还能达到这个水准,最好再写两章,然后预支稿费。就这么,直到小说完全写完,亚丁也没拿到钱。
一年的艰难生活,一年的苦苦支撑,好在亚丁有个习惯:事情只要开始,就一定要把它做完。
让亚丁大吃一惊的是,这本名叫《高粱红了》的小说一口气竟卖了50万册,拿了8个文学奖,每册有他8法郎的版税,一夜之间,亚丁再一次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在巴黎,有成千上万来自世界各国的作家,每天出180种书,卖到5000册就算畅销,这里有这样或那样的文学流派,然而,整整10年,这本写中国孩子的书却一直占据着畅销榜的鳌头。
有多少法国人知道高粱呢?他们又如何能进入一个中国孩子的内心?这本小说究竟是哪里打动了他们?
有段时间,亚丁一样糊里糊涂。他的小说讲的是最普普通通的故事:一个10岁的男孩对父亲有着由衷的崇拜,但男人与男人之间该怎么沟通?他不会表达,也不知道父亲的想法,因此陷入了苦闷和自闭。这,真的那么有趣?
一位法国朋友读完亚丁的书,正好送自己孩子上学,看坐在副驾上的儿子,正好也是10岁,他突然流下了眼泪。他说:“我想起了你的小说,此前我从没想过,一个10岁男孩的小脑瓜中,竟然还藏着这么多的情感与想法,可为什么我过去忽略了这一点呢?”
所谓小说,永远是一种沟通,它给了读者一段经历,从中你可以照见自己,当你和它邂逅时,生活就被重新感受了,那些冰冷的概念,一瞬间被温暖所填满,于是,人生就变得更加丰富。
“好的小说就是唤醒你心灵中那个沉睡的你,其实,读者感动时,大概已经忘掉了小说的情节了。”回想25年前的那场风花雪月,亚丁淡然一笑。
亚丁如是说:中国必须在文化上超越美国
晨报:《高粱红了》以后,您的创作为何少了?
亚丁:别人是一点点在进步,我正好反着,《高粱红了》卖了50万册,第二本20万册,第三本10多万册,所以我10年不写小说了,不写小说,人还也可以用别的方式创作,比如干点实事。
晨报:在法国20多年,没遭遇文化墙吗?
亚丁:一般的都适应了,但在法国待的时间越长,就越感到文化深处的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这辈子也超越不了,所以这些年重心又转回国内,越来越感觉到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当年走的时候太年轻,没这种体会。
晨报:法国文化在全球化挑战前似乎问题不少?
亚丁:是出了一些问题。但相比之下,法国人幸福度很高,它的主流价值依然清晰,即:自由、平等、博爱。他们在物质上不富有,但生活中的负面基本被磨平了,比如议论他人隐私、嫉妒、歧视等,已几乎被剔除。法国文化崇尚真实,只要有真情,那么给多少钱、许多大官、社会舆论如何,他们根本不会去考虑。
晨报:但从全球看,美国文化似乎更主流。
亚丁:美国没有文化,这与美国社会背景有关,它是个移民国家,人口来自世界各地。你写一个美好的东西,这个民族能懂,另一个民族就不懂,所以只能找共同点,就是美元。在世界各地,一美元都是一美元,美国文化很肤浅,就像电影,表达的是刺激、惊险等所有族群都有体会的东西,所以在全球化过程中,美国更有优势,能适合不同的读者。
晨报:今天中国文化是否也面临着它的冲击呢?
亚丁:我们的问题还是当初没有很好地保护我们的传统,随着中国的发展,中国文化必须要超越美国文化,因为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中国是统一文化,一本书从东北能看到海南岛,大家都懂,关键在于创作的自由表达,如果能将目前制约的因素解决,中国文化会很快超过美国,不大可能被它冲击。
晨报:您的小说在境外影响很大,在国内知道的人却不多,这是不是也体现出国内文化尴尬的现状?
亚丁:法国也几乎没有专业小说家,绝大多数作家一样在从事其他职业。至于说到文化现状,这确实让人很痛心,但又无能为力,去年我们做了一些工作,希望能挽救那些正在消失的文化,但我们也知道,这是蚍蜉撼树,面对历史大潮,我们这点工作太微渺了,现代化已将国人的精神与物质的平衡完全打破,如何让失去的精神再凝聚起来,我也不知道。只能尽力而为,说实话,这么做,真的有点像堂吉诃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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