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企业家2013年第2期 记者:杨婧
在东航、南航优势明显的法国,每年有超过百万的中国公民飞抵这里。做好销售,是国航在法国的当务之急
在海外裁员,需要逾越身份认知、工会法律等多重障碍
必须炒掉销售经理。田玉岐拿起电话,直截了当地告诉法律顾问,“可能是艰难的诉讼,准备好。”
结束电话后,田发现周围很静。不到20平米的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门敞开着。早上10点多钟,应该是员工们最忙碌的时刻。她可以想象,员工们可能在屏住呼吸,听着自己办公室发生的一切。她知道,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没有章法,麻烦才刚开始。
这是敏感时刻。田玉岐是中国国际航空股份有限公司(601111.SH,简称国航)法国和比利时地区总经理、欧洲地区总部副总经理。她没想到,在国航30多年,她的第一次裁人,是在异国他乡裁掉一名“老外”,而且这个“第一次”发生时,她还没来得及回应所谓“身份问题”。
国航的营业部与法国有名的购物中心老佛爷相隔两条街,在这幢并不起眼的两层小楼里,有一条看不见但清晰可辨的界线。从中国国内过来的员工,被称作“内派”,有十多名;还有十多名法国本地的员工。“你们(内派员工)和我们有什么区别?”这是新管理者田玉岐第一个要回答的问题。
田玉岐留短发。在采访的将近3个小时里,她一直挺直着腰,略微疲倦时,她会倚一下沙发扶手。5分钟后,恢复坐姿。她说话自信、目的性强且从不绕来绕去。在决定解雇销售经理时,她并没像许多跨国公司高管那样,先苦口婆心地让下属相信这是一次理智的决定,尤其是在经济衰退的时候,然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田直接告诉销售经理,你被解雇了,这是公司的决定。
2010年,田初到巴黎,虽没赶上全国性工人大罢工,可正值整个法国社会雇佣关系紧张期。当时,一些中资企业高管特别提醒田玉岐“特殊团队哲学”—千万要注意,法国雇员打起官司来,会拖死人。他们起诉后通常第一年才被受理,再过两年才有结果。一拖三年,一般公司拖不起。中国企业的海外少帅通常待上两三年就被调走了。“谁想给自己找麻烦。”
田承认,刚到法国时,她并没有人力资源方面的经验。在国内,通过行政管理的方式进行人事调整,在人事变动时是行得通的。但在法国,只能按照本地的劳工法来。近两个月时间,田常常需要在法国法律条款和国航总部文件中转换身份。幸运的是,国航总部对田玉岐的做法十分支持。
被辞退的销售经理是行业熟手,而且是田玉岐招聘而来的。但两个多月后,田就决定辞退这位销售经理,按法国劳工法最低标准,赔付其两个月工资。最初,她辞退销售经理最大的理由是,此人破坏团队、给团队带来了负能量。但是,在大部分本地员工看来,这些无法量化、不具体的理由无法让人心服口服。田玉岐详细举例说明,详尽到某一天、具体的客户名称和客户反馈等等。
但是,销售经理希望通过漫天要价,将这一纠纷引向更为漫长的诉讼程序。就在上文所提及的那天清晨,销售经理提出了辞退条件——补偿其两年工资。田用英语说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懂。”销售经理重复,又说道,如果赔偿额达不到这个要求,法庭见。他很明确地告诉田玉岐,国航玩不起。比如说诉讼费,他只需要支付40欧元,而且他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国航有吗?
对此,田玉岐有备而来。决定裁掉销售经理时,她已经向总部律师请教细节。除此之外,她还与总部人力资源、金融、经营和公关部门的同事共同商议,力求最大限度地避免涉嫌歧视方面的诉讼。最后,总部律师让她记住两句话:该打的官司一定打,不怕;在中国打官司、站被告席丢人,在国外再正常不过了。田坚定地对销售经理说道:“我在法国还没上过法庭呢,这不失为丰富人生经历的方式。”她又说道,“国航有一支非常强大的律师队伍,即便在法国也会聘请非常棒的律师。”
让田玉岐没有想到的是,销售经理并不是一个人来公司,他叫来了法国航空从业人员工会(SNPNC)的人。田对工会代表说,首先,国航在法国经营绝对不会违反本地法律,严格遵照法律办企业;第二,国航的企业文化适用于所有员工,国航按照法律开公司经营,也要按照国航的企业文化对他个人进行要求。“如果他违背了企业文化,对不起,我不能让他在这儿。”
和许多国航人一样,田玉岐是国航品牌的“守护者”。他们可以容忍短时期的业绩不如预期,可如果有人想挑战国航的团队凝聚力、品牌形象或者企业文化,并试图造成坏影响,“我们绝不容你。”这是田玉岐的狠话。在国航营业部的楼梯拐角,有一块白板。团队中,三位销售经理天天在外面跑客户。“法国客户不是有事先安排好工作日程的习惯吗?好,白板上都写清楚预约时间、地点、客户名称。”田玉岐说道。
可是,这在法国行得通吗?刚到巴黎时,田玉岐迟迟见不到货运部一名员工,一问,停薪留职,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不在岗工作了。再一问原因,去印度修行了。一天,货运工站到田玉岐面前,田吓了一跳,活生生的一个法国版本·拉登,胡子长长地遮住脖子,头发向后梳了一个发缵。“他说‘我现在可以上班了’,我说‘不行’。”田也知道,这样的装扮并没有违反法律。田直接告诉他,“国航的企业文化不允许你装扮成这样,请将胡须和长发处理妥当再回来上班。”田并非不尊重员工的个人信仰,但在公司,国航的企业文化、品牌形象永远排第一位。
田玉岐并非没有想过,辞退销售经理可能会放大员工关于身份的疑问。在员工提出身份问题当天,田在全体员工会议上说道:“无论是从国航总部派来的还是在当地招的海外员工,无论你是中国人还是法国人,进了国航就是一家人。我不会分是内是外。”田玉岐必须用行动证明,无论是考核标准、奖罚制度和激励机制,甚至是业绩压力,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消弭隔阂,最好的办法是沟通。在国航营业部,上下班不用打卡。田相信上下班时间段是最好的沟通时刻,冰冷的机器永远无法代替一个微笑,一个问候。如果没有重要安排,田玉岐每天会第一个到营业部,最晚一个离开。
最终,那位销售经理拿着两个月的工资走人。在协议中,田还让销售经理签下一个条件:不许在公众场合发表有损国航形象的言论。销售经理无话可说。第二天,一位法国保险公司的人打电话找到田玉岐说,销售经理因为田的管理风格快要得抑郁症了,要做精神索赔调查。田玉岐毫不客气地回道:“你告诉他,他这种工作方式,已经让我得抑郁症了。”
其实田玉岐是天生的乐观派。更早年,她在德国工作。此后,她回国负责国航加入星空联盟项目,并协调星空联盟成员在北京的各种活动。然而在法国,这里是天合联盟的地盘,东航、南航(两者都是天合联盟成员)跟法荷航才是盟友。比如说,法航和东航合作,法航能卖中国国内航线的座位,东航能卖法国境内以及法国到非洲等其它城市的机票。而国航的飞机到巴黎之后是无法转飞里昂、尼斯等其它法国城市的。
换句话说,法国是国航比较薄弱的环节。在法国,国航的运力投入不到总运力的一成,不及东航、南航。初到法国的田玉岐需要一位销售经理,他必须是“蜘蛛侠”,是“结网”的行家里手。他最好可以借助星空联盟中的德国汉莎航空的网络,将国航的机票卖到整个欧洲。
最初,田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大销售”。她了解到巴黎有60多万华人,其中有近30万温州人。他们大部分居住在第13区。温州人在巴黎的“会”非常多,华人华侨会、工商会、鞋业会、妇女会等等。他们每年往返中国的频率少则三五次,多则十几次,这是国航稳定的高端客源。
可进入到这个圈子并不容易。在巴黎的温州人看来,田玉岐是异类。她是驻法大使馆、法国交通部等官邸中的座上宾。由于法国人对温州产品存在低价、劣质等旧印象,温州人在巴黎是一个边缘化的圈子。田有自己的办法,她先参加了妇女会。田玉岐知道,在海外,温州人有强烈的被认同与被尊重的需要。她重新印了名片,将手机号加上,发给妇女会成员。由于时差的原因,这个小改动意味着,田玉岐全天24小时都会接到遍布全球的“救急电话”,她一一解决。一段时间之后,田再去妇女会时,温州人称她为“田姐”。每逢国航推出一个新产品,这些妇女会的成员主动帮助田推销产品。田的做法逐渐消除了别人对她的疑虑。
如今,田玉岐招聘了一位新销售经理。她也完成了海外少帅的一节必修课:炒鱿鱼。而所谓的“身份问题”也不再困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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