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庞：“法兰西最危险的女人”

新闻晨报   作者：顾文俊

理性的对立面是情绪。若非情绪作祟，带领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在大选中风头正劲的玛丽娜·勒庞理应得到父亲的表扬。
　　
在老勒庞的手中，“国民阵线”的巅峰之作是在2002年以票数第二的成绩进入总统决选，但这一纪录很快将被他的女儿打破。事实上，2011年女承父业的小勒庞在次年的大选中就已经表现出骄人的战绩，她的民调排名曾经一度领先，而这一次同样稳居榜首。

“国民阵线”从来没有如此接近国家权力的宝座。但此时最为气愤的却并非中左、中右、极左或独立候选人，而是该党的创始人老勒庞。

由于政见上的分歧，勒庞父女二人于两年前公开决裂。玛丽娜·勒庞认为父亲的种族主义言论是“政治自杀”，不惜将其驱逐出党，老勒庞则不满于女儿“只比普通右翼稍微右一点”，称其为“叛徒”，并且诅咒她会输掉大选。
　　
但是，任凭对方阵营如何改旗易将、黑马狂奔，“国民阵线”却始终以玛丽娜·勒庞为首，岿然不动——任凭那些名门正派如何丑闻频出，被称作“法兰西最危险女人”的勒庞却总安然无恙，保持在25%的民调预期。
　　
88岁的老勒庞每天坐在沙发里，看着电视画面咬牙切齿。很多人都听说过，法国社会有一种病叫做“勒庞病”，就是相信外来人口是这个国家每况愈下的根源，但是估计很少有人知道，还有一种“勒庞病”，则是老勒庞对小勒庞的嫉恨。无奈历史给了小勒庞比她老爹更为有利的可乘之机——全球化遇挫，建制派无能，难民潮围困，恐怖主义横行，失业、赤字、游行，更兼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玛丽娜·勒庞趁热打铁，在2月5日的里昂政治集会上，祭出“法国优先”的大旗，正式向爱丽舍宫发起冲击。

“全球化是我的敌人，打着自由经济学幌子的全球金融、打着宗教自由幌子的激进伊斯兰主义，将令法国消失。”
——玛丽娜·勒庞

小勒庞的政治主张总结起来就是三点：去一体化，重启边界、恢复法郎，收回法国让渡给欧盟的主权，恰与“自由”相背离；削减移民福利，只向本国公民保留免费教育等权益，恰与“博爱”相抵触；反穆斯林，关闭所有疑似与激进伊斯兰有联系的清真寺，恰与“平等”相逆行。
　　
尽管对比老勒庞那些歧视女性、反犹太人、否认纳粹大屠杀、试图参拜靖国神社的言论，小勒庞的政治理念已经“正常”了许多，谈不上“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是，这些“逆潮流而动”的政策是否有利于法兰西的前途命运？恐怕有识之士中绝少有人认同。
　　
显然，针对穆斯林的高压政策只会激化族群矛盾，无助于抑制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的传播；　脱离一体化不仅会造成全球金融市场动荡，还会造成资本撤出、人员外流、竞争力下降，最终伤害的是法兰西的国运和人民福祉；而所谓的“法国优先”呢，既要对中小企业减税，又要增加给社会大众的福利，政府的钱从哪里来？在小勒庞的政纲中并没有看到调整产业结构、提高生产力的见解，如果是用“拆东墙、补西墙”这种近似古老的办法来实现重新分配，我们也只能把这位法律专业出身的女政客的大智慧归结为四个字——劫富济贫。
　　
只是“劫富济贫”这种带有绿林色彩的方案委实不适合当今这个复杂、深邃的世界，当然更不适合法国。然而，眼看着经济增长不能惠及普罗大众、民怨声四起，政府开不出药方，媒体纠缠于政客的绯闻，各党派明争暗斗、执着于细小的议题，民众等不起时间，大小游行络绎不绝，内阁换血如走马灯般频繁，当一个国家的精英与底层缺乏联系，政府和社会难以形成共识，民粹主义趁虚而入，眼前利益便成了当务之急，“自由、平等、博爱”却退化为历史的遗迹，这才是真正的法兰西之疾。

相比“全球化”的似是而非，“爱国主义”总是放之四海皆准。但是，“爱国“这两个字的感性意涵远远高出理性，人类历史上太多的群体暴力往往都披着“爱国”的外衣。

“此次大选呈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提议，即我所有对手支持的全球主义和我支持的爱国主义”，玛丽娜·勒庞的机智之处在于，不失时机地用最能武装民意的“爱国主义”来标榜自己。同样被译做“勒庞”的法国社会心理学家Le　Bon在他的著作　《乌合之众》　中有过深度的论述——个体的自觉可以规避与生俱来的野蛮天性，但是一旦加入群体，“集体的无意识”使其有了彻底释放的可能。
　　
事实上，不只是“爱国”，还有自由、正义、平等，甚至和平，似乎每一个高尚且美好的词汇都可以成为这种破坏性力量的源泉，理性除外。可惜，支持玛丽娜·勒庞的选民并不觉得以“爱国主义”对抗“全球化”有何不妥。他们会说，中右翼候选人弗朗索瓦·菲永主打的天主教信仰没有什么新意可言，独立候选人埃马纽埃尔·马克龙提倡向“自由、平等、博爱”的回归更是老调重弹。同样，他们也不觉得由小勒庞领导法国会带来精英层和学术界所谓的灾难。首先，底层民众会认为，维护自身利益就是最大的理性；其次，社会出现了危机，传统的建制派想不出办法，这恰恰是最大的现实；最后，民粹主义的出场是以满足人民需求为号召，以反对精英统治为旗帜，以煽动和动员大众为途径，以超越法律和秩序为荣耀，而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只要不超出法律和秩序的范畴，民粹主义就只停留于思潮和手段，并不是现实的政治。
　　
对此，中间派的政客和选民可以提出无数的反驳，诸如：不能因社会问题无解就否定精英的作用，不能因勒庞的主张暂时无害就忽视其日后可能造成的危害。现在的问题是，在离大选投票日还剩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左派和右派能否停止互怼？建制派和温和派能否联手抗衡？
　　
疾病总是能滋生情绪。玛丽娜·勒庞看不出有什么病，她也许就是疾病本身；　看得出生病的是法国传统的政界精英，大敌当前，是否依然为情绪所困，不能团结一致？就算赢得大选，能否响应民意、体察民情，建设性地推动国家前进？有朝一日，会不会为了追逐权力，也像卡梅伦似的意气用事，赌上整个国家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