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呢喃
从诺耶勒苏尔梅尔开往亚眠方向的火车空荡荡。百年前,千余名中国山东、河北华工曾在此抛洒汗水、埋葬尸骨。火车的鸣笛声中,恍惚中仿佛晃过身着大布褂,辫子咬在牙齿之间的先人的影子,铺好一段铁轨,穿过百年时光,对淡漠了这段记忆的法国人微笑。
勇往直前葬异地,流芳百世几人知
1916-1917年间,数以千计的中国劳工与英军签署合同,来到法国西北部的诺耶勒苏尔梅尔,为英军加固已铺设好的铁路线,并修葺备用铁道。这些华工中,被严苛的工作环境、英军的虐待和西班牙流感夺去生命的不计其数,其中有880人直至死亡再没能回到故土,他们与这段记忆一同被葬在这片欧洲最大的一战华工墓地。
诺耶勒苏尔梅尔是皮卡迪大区所辖索姆省的一个小城镇,名字直译为新开垦的土地,或河畔湿润的牧场。紧邻英吉利海峡的小镇即便入夏也是阴雨绵绵。市镇火车站旁即可看到用法文写着“华工墓”的标牌,一路指引到访的寥寥远客。沿散发着牧草气息和牛粪味道的田边小径向北,右转便可看到两座静穆的石狮子守护一条甬道。不远处视野登时开阔,白石墙围起的墓园在黯淡阳光下遗世孤立。
在市政厅内找到的一本粉皮薄册子内,记录着当地年迈居民有关百年前这批“紧扎裤脚、鲜有勇气与人对视”、却“卖命工作赚钱买苹果”的“黄皮肤小人儿”们褪色的记忆。少数一些记忆仍然清晰,例如在1918年5月23日,小镇附近的赛涅维尔火药库在空袭中爆炸,人们次日早上发现在爆炸中死去、或正在痛苦死去的华工。问题是,这些居民大多在向市政人员口述完回忆后没多久便辞世,或早已举家搬迁,了无可追寻的线索。而他们被整理出来的回忆多半也像那黑白照片上模糊的腼腆东方式拘谨微笑一般,消散在当地人“不经意”的遗忘中。
“一战华工?似乎听说过…那边的墓地就是他们的?” “镇上似乎有个华人墓地,但具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哦?你是说这段铁路是中国人修建的?”面对这段值得铭记的历史,不知是小镇居民的漠然回答分外刺耳,还是墓碑上刻着的“流芳百世”、“勇往直前”八个方块字在现实的反衬下格外刺眼。
“选择性忘记,是因为对历史感到羞愧”
小镇火车站对面即是德瓦理古一家的庭院。德瓦理古女士的父亲约瑟夫·德瓦理古退休前曾是诺耶勒苏尔梅尔镇镇长。在老人家的著作《索姆河湾》中,有两三页提及这些一战的中国劳工。站在庭院中,她对现在的诺耶勒苏尔梅尔居民不了解一战华工感到愤慨:“当人们不能问心无愧地面对历史时,就会选择性地去忘记。当时小镇上的居民对这些华工的磨难并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因此他们感到羞愧,所以几乎闭口不谈;现在我们感到羞愧,是因为他们的闭口不谈导致我们对这群曾于法国有恩的远客知之甚少,甚至完全不知道。”“曾经有一位法国女学生,偶然得知一战华工的事情,跑遍巴黎所有图书馆,只找到寥寥三行字,其中提到了这个小镇上的华工墓。”两人因此在诺耶勒苏尔梅尔见面,对这段历史淡出人们的视野而唏嘘不已。
德瓦理古女士所说的“羞愧”,在粉皮薄册子中得到印证。名叫罗杰斯·普鲁沃的口述者称:“我们看着英国看守像虐待狗一样殴打这些华工。英国人扒下他们的衣服,按在桌上,鞭打他们,直到血流下来。而我们只是在旁边看着,什么都没做。”另外一名一经打探才知早已去世的女士称,面对英军对华工的虐待,小镇居民的不作为即是作恶:在英军严格管控华工饮食时,镇上的小贩却以一个苹果一法郎的高价让华工的生活雪上加霜。
诺耶勒苏尔梅尔现任镇长米歇尔·勒托卡尔在电话中说:“华工和小镇居民之间这种关系是很正常的,因为他们没能在这里呆多久,大部分就死去了,时间根本不够两方产生任何友情。活下来的华工后来都离开了小镇,我们之间再无瓜葛。近几年,一些华人团体在四月初(清明节)时来小镇祭拜,仅此而已。除了那个时候,他们的墓地通常无人问津。”
不知是对诺耶勒苏尔梅尔小镇感到寒心,还是对大城市无限向往,抑或是两者共同的作用,存活下来且未回国的华工在战后搬至现今巴黎的里昂火车站附近街区扎根,成为目前广泛认为的最早一批定居法国的华人移民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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