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吃饭，谁来买单？

    作者：巴黎方舟

    一

    这其实是个伪命题。在法国，谁来买单从来就不算个问题，没人会为此而伤脑筋，因为同事、朋友、亲戚之间的关系简单得很。吃饭买单这种事情只有放到中法对比的范畴内才算是一个问题，而且还是个挺有意思的问题。不信，姑妄读之。

    首先看法国人吃饭的几种形式 (当然这是指家庭之外的吃饭形式)，这和中国没有什么大的不同，无非也是正式活动宴请、社交或者生意性质的饭局和朋友聚餐等等。前两者和中国一样，宴请方明确，没有谁来买单的问题。只是在属于朋友聚餐的时候，中法之间有了明显差异。在法国人这边，只要是聚餐，而且没有人事先声明要掏腰包宴请，一般大家都心知肚明，在聚餐结束时，按照总额，大家分摊付款，即所谓的AA制。这种付款方式简单明确，既不会造成某一个人财务负担，也不让被宴请的人心有不安--总惦着什么时候回请，以免欠人情，更不会让有些人滥用别人慷慨，故意蹭饭。我认为这种AA 制的好处显而易见，既符合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也符合朋友同事关系可持续发展的观念。所以，来到法国后，我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吃饭方式，身体力行之中，感觉不错。聚餐聚餐，无非就是大家聚在一起聊天吃饭，而聊天重于吃饭，吃饭不过是个朋友相聚的机会、借口、形式或者载体而已。

    不过，这种身体力行仅限于与法国朋友打交道的范围内。一进入中国人自己的圈子，AA制是行不通的。去掉庆典商务等饭局之外，其他场合的聚餐吃饭，掏钱买单，往往和友谊、慷慨、风度等等价值观念联系在一起，不算小事。所以在法国华人圈子里，即使不至于像国内一些场合下出现大家抢着买单的情况，但至少总要轮流做东、这次你出钱，下次我买单。和法国人比起来，华人吃饭的内容和形式同等重要。 

    而在国内的朋友圈子里吃饭，场面最具戏剧性。每次饭局结束时，经常出现争抢买单的情形，在北方地区尤其明显。有时候借着酒劲儿，脸红脖子粗，大着嗓门儿，那场面和吵架差不多。姑不论满桌子酒菜，空酒瓶儿，就抢着付款的那份豪情就让人叹为观止，好像豪爽，慷慨，义气，大方等等品德都要体现在这个场合。这种吃饭方式事先有些悬念，事后有点后遗症：没付到款的人惦记着要下次回请，朋友相聚和完成任务差不多，真所谓念兹在兹，心有千千结。而有些时候，这后遗症还会更严重些，毕竟江湖上有慷慨也有小气的人，而那些只蹭饭不买单的人渐渐地就会在朋友圈内形象不佳，时间长了，大家吃饭就不愿意带上这类人，朋友的关系也就没法持续发展下去。和法国人以及在法国的华人比起来，吃饭的内容很重要，而谁来买单尤其重要。在这种场合下，我也是经常抢着买单的人，但多数情况下不能得逞，毕竟我是远方来的“客人”。几次经验下来，感觉比较累，所以相比较之下，我更喜欢法国人或者西方式的AA制。我们得承认AA制的优点，它更具理性，大家能忙里偷闲聚在一起吃饭聊天，交流信息，沟通感情，这是多好的事情。酒足饭饱聊完之后各付各帐，轻松走人，然后再等着下次相聚，岂不妙哉？

    不过这种现象在中国也有改变的趋势，听说上海就比较流行AA制。看来还是上海凡事能领风气之先。

    以上说的吃饭买单情形基本都发生在男人之间，哪怕聚餐者中也有不少女性朋友。如果把女人因素单独拿出来说事儿，中国人和法国人之间还有很大的不同。

    不信，姑妄读之。

    二

    什么事情一参杂进女人，事情就比较复杂，中法都不例外。说这话绝无看不起女性的意思，相反，我倒觉得这世界上若是没有了女人--姑不论人类延续的问题，仅仅就生活的色彩，人生的漫漫旅途而言，男人活着都没有什么劲儿了。此乃大实话，暂且按下不表。

    法国女权主义在60-70年代达到顶峰，避孕手段的普及和人工流产被法律许可之后，法国妇女真正地获得解放。今天男女平权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政界甚至争论着是否在议员和政府机构里实行男女硬性比例。萨科奇总统的新政府里男女部长几乎对半。在私人生活中的男女关系上，男女平等或平权也基本成为现实。今天，法国夫妇们婚后或者同居后各自保有自己的财产、养家费用也采取AA制等并不稀奇。中国女人中尚存的所谓“长期饭票”思想在法国没有太大市场。于是，在日常生活中，法国女人越发缺少小鸟依人般招人怜爱的气质，而是特立独行，神采飞扬，成为今日法国社会的一道独特风景。体现在前面提到的餐桌上，她们当然和男人一样的付款买单，决不因为自己是女人而心安理得接受男人的“照顾”。

    当然在追求爱情阶段另当别论，法国男人也要请客献花买单，女人也理所当然地接受。其实细想一下，这里面和商务宴请的道理相差不多：后面有利益可图，把女人追到手就是这个男人当下的最大利益。但真正生活在一起后，不少家庭还要把AA制带回现实中，男女平等嘛。西方国家中这种生活状态恐怕不在少数，孟广美曾在凤凰卫视的“锵锵三人行”里惊诧莫名地讲到，她的女友居然和意大利老公为家里的装修费用锱铢计较，分账付款，此事让见多识广的孟广美也颇为不解，甚至有些愤愤然。其实在现实中，比孟广美见过的更不浪漫的事情比比皆是，有些法国男人追求“利益”已经到了急功近利的程度，极端的例子就是在一场二人世界的烛光晚餐之后，女人谢绝了同赴浪漫之夜的邀请，于是已经买完单的男人竟让女人分担晚餐费用的一半—五十几欧元，然后悻悻分手。因为没有利益可言，所以还得回到AA制。有过类似经验的中国女孩相互之间就这样感叹过：这些法国佬，居然请喝一次咖啡就要上床，太容易了吧？

    所以我们不妨简单地归纳说，在法国，如果莫名其妙的没有实行AA制，或者莫名其妙的被人请客，可能后面总要有什么目的。记得一次几个老法因有求于一中国老板而请客吃饭，但财大气粗的中国老板竟然抢先买单，搞得几个老法满腹狐疑，琢摸了好几天，不明白为什么有求于人反被宴请。后来听说双方的生意不了了之，不晓得这和中国老板抢先买单有多少关系。

    中国虽然没有类似西方的女权运动，但今日妇女地位之高是不言而喻的，无论在事业还是家庭上面，中国妇女越发显示出聪明才智和名副其实的半边天作用与价值。事实上，越来越多的中国男人开始心甘情愿地接受女人在社会上和家庭里的领导地位，甚至新的发展趋势就是有男人开始寻找长期中期或短期饭票了：傍富婆和吃软饭也成了中国万花筒社会中的一个特别景象。

    但中国女人似乎并不太在意形式上的男女平权，她们很喜欢继续扮演被男人呵护照顾的角色。比如在餐桌上，女人一定是被请的一方，即使这女人很有地位也很有钱。我想关键是中国根深蒂固的男权社会和面子文化的影响，使得女人聪明地懂得要给男人足够的面子。于是有钱的男人理所当然要为女人买单，没钱的也要打肿脸充胖子，也要履行护花使者的社会责任。生活现实中就有富有的女朋友桌底下偷偷塞钱给内囊羞涩的男朋友，让他出面买单以在人前充当男子汉。

    我想这和男女平权没有多大关系，更多还是文化背景的不同。法国女人可以参加买单，但在餐桌上一定需要身旁的男士给斟酒到水，女人自己动手则很“跌份儿”。中国女人不需买单，但她们一定会殷勤地为男士斟酒，敬酒，盛饭，而这不但不“跌份儿”，而且更可能反映出女人的教养。中国女人实际地位很高，但甘当绿叶的柔性姿态，颇得西方男士欢心。所以在中国男人国际形象普遍欠佳的情况下，中国女人形象相对比较受欢迎。在法国，中国女人(女孩儿)受追捧很平常，嫁出去的跨国婚姻也越来越多。但在吃饭买单的事情上，中国女人已经不甘心充当被请的角色了，她们也肯接受AA制了，甚至还有180度的重大转变。这可真应了中国那句南桔北枳的古话。

    不信，姑妄读之。

    三

    我说的转变，主要表现在与法国人一起吃饭的场合。而在华人的圈子里，中国女人依然继续着被请被宠的生活惯性。在法国的中国男人也一如既往，认真地履行着男人的责任，理所当然地继续买单。真要实行AA制，估计遭到的不仅是女人的白眼，连其他男人也看不下去。于是，这里有关吃饭的整个情形基本上就是把国内习惯作法简单搬到法国华人社会中而已。

    和法国男人打交道，中国女人面对的情形要复杂许多。被宴请的时候是不少的，但经常在酒足饭饱之后，法国人会提出“今晚到你那里还是我这里”诸如此类的问题。当然有些中国男人有时也会说出这类愚蠢的话，但总体说来应该不至于都这么直奔主题，含蓄和耐心的成分会更多些 (有消息说在上海，有些追求者已经为女孩儿花掉几万块了，可手还没碰一下呢)。正因为法国人这样的表现太多，在追求女人方面比较直接 (率真 ?)，所以有了上文提到的有关请喝咖啡与上床关系的感喟。当然这样的事情并非每个中国女人都能碰到，所以更多的情形还是中国的女人(女孩儿)要去面对AA制的现实。不过应该承认，她们有着极强极快的适应能力，其实很能接受一起聚餐共同分账的做法。不仅如此，她们甚至能走得更远，反过来承当买单的角色。不知有多少次在餐厅里，我看到过几个中国女生和法国小伙或者更老的人一起吃饭，谈笑风生，气氛融洽，到最后是几个中国女生AA制买单，而那些人高马大的法国人却安之若素，接受宴请。我猜不出这里面是否有商务宴请的理由在里面，但从吃饭的气氛上看，应该属于私人朋友之间的聚会。见此情形，老实说，我不免心生几分感慨。本来有性别优势的中国女人怎么不去享受被人宴请的待遇呢？难道是法国的女权主义运动感染了中国女人，以至于要矫枉过正，不仅要AA制，而且干脆替法国大男人买单，以此证明中国女人人格和经济上的独立？作为AA制内心里的赞成者，我突然发现其实中国男人也可以在某些情况下与女人一起AA制，你看她们在法国不也一样地入乡随俗，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吗？

    但问题却没有这么简单。实际上中国女人(女孩儿)请法国男人吃饭买单的行为之下有着更为深层的复杂因素。往小里说，这里面有着和商务宴请差不多的利益因素—有求于人，比如说，通过宴请，加深认识，成为朋友，能够帮助自己在学业、居留甚至婚姻上面得到期待的好处。或者换个角度分析，很可能当她们处在有求于人的弱势地位时，却非常需要做出一般属于强者的买单姿态，等等。但在男同胞的眼里，她们这样做实际很“跌份儿”。往大里说，这里面有着更深层的自卑心理：她们在自己的同胞面前可以欣然接受被请，但在法国男人面前却有某种崇拜和仰望的感觉，所以能为他们买单，甚至做更多的事情都心甘情愿，这和国内那些追星族愿为“星”们付出一切，甚至生命大概是一个道理。联想到有些中国女孩儿在前中国男友那里既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而换了老外男友之后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干，甚至能够成为天下第一贤妻良母，现在看来都和这种特别的心态有关。可见钱袋和裤带的松紧也是可以因地因时因人而异的，所以千万不要相信文化力量或者习惯势力等等官话套话屁话。

    所以和朋友吃饭聊天，不免也说起这个话题，大家的反应也是各种各样，有人对此干脆嗤之以鼻，认为这些中国女人就是“贱”；有的骂老外无耻，在中国女孩儿那里骗吃骗喝，甚至骗财骗色；有的则认为一切都是出于现实的考量，无可非议，如果那些中国女人就想留在法国而又没有其他正常的门路，能靠请客吃饭泡上个老外，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还有一种反应认为，这其实是部分中国人崇洋媚外心态女性方式的特殊表现，即使在国内，不也有很多中国女孩儿主动地向老外投怀送抱吗？一个在上海生活几年的老外，泡过的中国女孩儿已不下三百，并为此而津津乐道，网上发贴公布战绩。最后一种反应更惊世骇俗，已经属于脐下三寸、儿童不宜的范围了：老外“那话儿”长得大，性能力强，有些中国女孩儿找老外甚至倒贴就是图这一口。日本女人更厉害呢，甚至都有“黄色出租车”的“美名”。　            

    其实对这些颇有女权主义者风度的女同胞买单事情，我们都没有权力作价值观层面的判断，也的确无法说清她们是“贱”还是其他什么。充其量这不过是某种心理需要的外在表现而已。如果说通过现象看本质，我更觉得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弱国之民的心态反应。虽然中国今天国富民强，历史地位前所未有地提高，但国民心理跟上国家强势地位还有一段时间差。生活在别人的国家里，而自己又想在此生存下去，免不了把自己放到一个有求于人的位置上，做人行事免不了有些“反常”，其实有时候和在国内傍大款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改变了形式而已。至于说到性能力的问题，我看那种看法也比较偏激，法国女性已经在电视里慷慨激昂地宣布说：性能力和“那话儿”大小无关，关键看其是否“勤劳”。

    归根结底，中国女人的自信也好，风度也罢，或者操守的好坏，形象的美丑，更多还是取决于中国男人。中国这个国家需要中国人民，特别是中国男人，继续胼手胝足地奋斗下去，他们不能过早的陷于风花雪月的温柔乡里，他们要有更多宏大胸怀，尚武精神，更多的开拓进取，更多的男人气魄。把国家建设好了，国势真正强大了，人民的整体生活水平和文化道德素质提高了，民众的眼睛看外国和外国人不需要仰视了，包括中国女人在内的中国国民才能真正不卑不亢的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否则，即使象俄国当局简单地发布一道禁止美女资源出国的命令也是于事无补。但目前让人遗憾的是，很多中国男人，特别是那些贪财贪色的贪官们，带头起着毁我长城、坏我信心的作用。和他们比起来，这些为洋人买单的中国女人也就“贱”不到哪里去。

    所以，无论在法国，中国或者在世界其他地方，请客吃饭，谁来买单，都不算个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即使这算是个问题，我们也不妨有个平常心态。而我则依然以为，对所有需要经常聚餐的朋友同事而言，不分民族，不分年龄，不分阶层地位，最理性、最符合友谊可持续发展和最不会带来心理后遗症的做法，非AA制莫属。所以各位男女饕餮之徒，不妨从此身体力行之。

 ２００７年９月５日于巴黎香榭丽舍大街３４号